顾非卿

铁网相逢。

【双队AU】微芒(一)

挖坑不埋。





天色青灰,空气中似漂着露水,街道两旁的成衣店、西点铺还没有开始营业,行人稀疏。尹剑抱紧怀里的饭盒,无暇欣赏这一天当中最静谧的时刻,加快了脚步。
不出意外,巡捕房的门已大开。尹剑收回手中钥匙,将饭盒轻放在桌上。
“头,吃饭吧。”
韩灏闻言关掉水龙头,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。
荠菜馅儿的馄饨捏成了元宝样,卧在汤头里,上面还飘着零星的猪油花。尹剑将盖子打开,热气裹着香气一股脑冒出来,引得人食指大动。
只是再美味的馄饨,也经不住天天连着吃。
韩灏睡在巡捕房的两条宽板凳上,已是第十三天。这荠菜馄饨,韩灏也已吃了十三天。
尹剑看着自己头半月没刮的胡子上还沾着点汤水,顿时有点心疼,“头,渔阳里门口有个摊子卖荷兰水,要不,要不——”
韩灏没有说话,从上衣口袋摸出三大枚,扔给尹剑。


周浩迈过门坎,一眼就瞧见了办公桌上那两瓶荷兰水。放在正中的位置,透明的玻璃瓶上面还有些花花绿绿的图案,十分乍眼。
入口清凉,心头的那一点怒火被浇得七七八八。
他爱喝荷兰水,全巡捕房都知道。不过这两瓶贴着时兴外国插画的荷兰水,价钱却比普通的贵了一倍。周浩暗骂自己太好收买,转头找了一圈,却没见着韩灏。

五月初,天气逐渐变暖,穿着旗袍洋装,打着纸伞的女子,如花蝴蝶一般穿梭于路旁各个成衣铺、百货店和咖啡厅。
周浩闲来无事,倚在门外的栏杆上欣赏美景。大概只有巡捕房门口,才能日日看到这样的繁华。
可惜下一秒,一声尖锐的“捉贼啊!”打破了这平和景象。一个头戴黑帽身穿旧衣的男人从周浩眼前飞窜出去。小贼身手敏捷,不远不近地带着周浩在里弄绕来绕去,最后将手里的皮包向后一扔,周浩接个正着。
“巡捕大哥!”身后响起一把女声,如银铃过耳,甚是动听。
周浩回身,二十岁左右的姑娘,穿着素色旗袍,因为追贼,光洁的面上带着红晕和薄汗,晌午的太阳一照,熠熠发光。
姑娘明媚的笑脸让周浩莫名红了脸,追賊的事情也忘到脑后。姑娘走后他才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名片,上面有朵铅笔画的云。周浩摩挲几下,把卡片收进口袋。


捕房里一屋子饭菜香,周浩手下的崇越见他回来,赶紧迎上去,“头儿,美心酒家,您最爱吃的!”
周浩瞥了一眼,桌上八碗八碟摆了不少,“发财了?”
崇越讪笑,“队长还不清楚我嘛,裤兜比脸面还光。”崇越看向捕房另一面,压低了声音,“头儿,伙计说是一个姑娘给你点的,谢谢你今日帮忙。”
姑娘的笑脸又浮现在眼前,另一头韩灏手下的巡捕都带着疑惑偷摸往他这里瞧。周浩心里得意极了,清了清嗓子,吩咐崇越叫上韩灏那队的人一起来吃。
韩灏还在楼上向总探长汇报工作,他不发话,没有人敢妄动。

韩灏在楼上就听到了下面的动静,暗想这荷兰水的威力确实不小。也只有周浩,能把这捕房搅得乱糟糟。
韩灏两句话结束了汇报,一下楼便看到桌精美的席面,不由得看向尹剑,那三大枚中的两块,韩灏原意是给尹剑。以为是他叫了这一桌好菜,后者却急忙向他摆手。
周浩抬眼看韩灏,十几日没有正经看过,这仔细一观察,猛然感觉韩灏单薄了,周浩咳了一声,崇越会意:“韩探长,一起一起。”
多双眼睛巴巴地盯着韩灏,韩灏点头。
十几日的楚河汉界就此打破,巡捕房的气氛在美食的烘托下总算回暖。
当值期间不允许喝酒,周浩举着荷兰水仰头一口,喝出了二十年女儿红的味道。
存了分一争高低的心理,在以崇越为首的众多兄弟们的撺掇下,周浩略带夸张地讲述了他追贼的英勇事迹。
“头儿,是个日本女人?”崇越看到名片上“云子”二字,失了三分好奇。
韩灏不动声色抽过名片,上面有些许污渍。

门口又传来一声吆喝打断周浩,伙计拎着食盒,小跑着到他面前,笑嘻嘻地说:“周探长,生煎包子蟹壳黄,您慢用!”
尹剑这才松了一口气,向韩灏眨眨眼。
周浩看在眼里,身子又朝韩灏的方向挪近几分,将半只猪蹄放进他碗中,“韩探长这几日辛苦了。”
接下来便是你来我往,一派热烈。
也许是冷战期刚过,大家重新说起话,竟有点新鲜,以至于格外热情。这顿饭吃到了两点钟,还不见收场的意思。韩灏和周浩并排坐着,难得融洽。
“请问——”门口一位女士探进半个身子,一手挎着只竹篮。
“刘先生?”韩灏手下的巡捕认出来人,忙把人引进来。
刘先生是马斯南路法国学堂的教员。一个月前,她的校舍里发现一位英国校董的尸体,多数疑点均指向她就是凶手,已经被投了狱。韩灏偏揪住那少数,顶撞了丁头,得罪了外国佬,费了很大力气,才洗清她的嫌疑。
他查案不过是本职工作,但在周浩眼里,却是犯了错。
错在他太是非分明。
这乱世里,哪个是绝对的是?哪个是绝对的非?不过是搅在一起,有理没理,苟且偷生罢了。
刘先生显然不这么想。经过逃出绞刑架的幸运时刻,人就是重获新生。第二次活,总要活得跟从前不一样些,她受过新式教育,要大胆追求自己的幸福。
于是她成了巡捕房的常客。一张韩灏的素描画像,一首新派的爱情短诗,甚至于韩灏住进巡捕房后,她抱来一床崭新的被褥。
她似乎坚定心意,对于韩灏的拒绝视而不见。
“这哪是什么新派先生,我看呐,比旧社会的小姐还贞烈,救命之恩只能以身相许。”周浩看不惯,三不五时酸上几句,旁人只道他是嫉妒。

人进了门,径直就往韩灏那里去。
韩灏面上刚有不耐,刘先生便停住脚步,白净的脸上柳眉轻蹙,带着不安说道:“原想这个时间,肯定是吃过饭了,没想到来的不是时候,真对不起。”
这样的温言细语,任你有什么情绪都发作不出来,韩灏没出声,其他几人连说不打扰不打扰。
刘先生停了片刻,这才将竹篮放在桌上,“马上立夏,我煮了些鸡蛋送来。”一枚枚鸡蛋上还套着红网兜,顿时引来不少闷笑。
只有孩子们才会在脖子上挂一个网住的鸡蛋。刘先生问清缘由,也笑了,“你怎么不同我说清楚?害我在众位巡捕面前丢了面子。”话是冲着韩灏。
周浩面色变了。
刘先生仍是笑盈盈地说:“你总住在捕房也不方便,我有个朋友要出租房子,砖瓦的,有自来水——”
后面的话周浩没有听到,他已经气急了,玻璃瓶重重地砸在桌上,“兄弟们,巡逻去!”



天边还有金色余晖的时候,周浩站在花园别墅门口,按响门铃。
院中樱花浮动,落英缤纷。中午穿旗袍的女子,如今换了深红色的和服,逆光而立。
“云子小姐。”
“周探长。”
木质地板,小几茶桌,格子拉门,檐下风铃。
只有一处显得格格不入。
留声机里放着《四郎探母》,正唱到“原来是杨家将把姓名改换,他思家乡想骨肉不得团圆。”
“没想到云子小姐喜欢京剧。”
“姑且一听。”云子牵起嘴角微笑,给周浩
倒了杯清茶。
二人聊了些闲话,周浩烟瘾上来,刚掏出大前门,便让云子小姐给收了去。
这内室细嗅之下有股清香,闻久了不觉得腻,反倒有种通体舒畅的感觉。周浩面上一红,差点就破坏了这么好的环境。
“烟我先收着,等周探长走时再还你。”
格子拉门隔绝了周浩的目光,云子小姐再出来时,手里多了一碟梅干,捏起一颗送到周浩嘴边,“周探长不妨一尝。”
如果说中午的云子小姐像活泼热烈的杜鹃,那么傍晚,则是幽静的兰,带着馥郁芬芳,勾人心魄。
周浩走在街上,口袋里装着云子小姐收而复还的大前门。一天没有抽烟,这时他倒不急了,嘴巴里似留有梅干酸甜,回味无穷。


“简直胡闹!”
丁头说话还是这么中气十足,周浩听着训斥,漫不经心地想。
昨日法国领事在霞飞路上的住宅内举办派对,宴请各国领事,公董局要求巡捕房负责安保工作,连总探长都到了,偏偏少了周浩。
六七点钟,周浩正与云子小姐共舞于别墅庭院。清风徐来,夕阳半掩,有美在怀,不亦乐乎。
丁头是他和韩灏的顶头上司,官职虽然只有芝麻大小,但管理手下的那一套,却是不输几朝帝王家。
韩灏重荣誉,自己好面子。他们常年的不对盘,作为第三个人,丁总探长乐见其成,维持着这中间微妙的平衡。
“还好没有出什么岔子,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也得去扫大街!”
丁头气到手抖,连烟斗都掉了。周浩手疾眼快接住,往里面填上烟丝,点着,递给丁头。姿态毕恭毕敬,挑不出一点儿错。
丁头吸了一口,烟雾遮住了他脸上松弛的肌肉,“周浩,我知道,上个月法国学堂那件案子,韩灏上了报纸,领了奖章,你心里头不服气。不过人都被你赶到捕房睡了半个多月了,也差不多了吧?”
周浩为自己叫屈,根本不是他赶韩灏出来的。不过丁头正在气头上,他懒得辩解。
“我也不会亏了你。督察长前几日发了命令,巡捕房要成立查缉班,主要是搜捕那些藏在租界内,煽动工人罢工的共党。班长就由你来当,怎么样?”
周浩站在一旁,低垂着眼睛没说话。
“督察长私下还同我讲,只要抓到人,奖金是绝对少不了的。真要说起来,奖金还是比勋章要好的嘛。”
“丁头,我想请几天假。”周浩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话。
“周浩!平日你们闹归闹,大事上可不能犯浑!”
丁头啪地甩出一份报纸。
云子小姐美丽的脸庞占据了几乎二分之一的版面,另外一半是知名人士告白的宣言。
“这日本女人有迷魂术吗?连公董局你都不放在眼里了!”
“公董局?这不是督察长的意思?租界不是一直保持中立吗?”周浩心里一惊,急急问道。
丁头避开周浩的视线,瞧着窗外,上午又有一间新百货公司开业,响过的炮仗还铺在地上,一片喜气。“督察长出钱,租界巡捕出力,公董局默许了的事情,你说呢?外头多热闹啊,可只怕不久后就是地上一片红,地下一片红。”
“丁头,实话跟您说,我不想干这个班长。”短暂的沉默过后,周浩梗着脖子,吐出一句,
“周浩!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?”
“丁头,您就当我犯浑吧!明天起我请十五天假。”周浩卸下配枪拍在桌上。



未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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